2014年12月18日 星期四

生於角落



他有一個很特別的名字,叫“平半一”。

他的母親從內地移居至平山市,與父親團聚,很快便懷孕了。父親在鄉下曾唸書三年,僅能粗略地閱讀報章。母親則不識字,連簽名都沒能力做到。兩人終日忙於生計,所以懷孕快八個月了,都不懂得去醫院體檢,及登記待產。

當時的平山市在戰亂後經濟還未復甦,生活困難。不少貧民無處容身,唯有在山坡上僭建木屋,非法棲身。

半一的父親是一家工廠的木工。他當然知道這些木搭寮屋是不安全的。他不想家人犯險,所以在一層破舊唐樓,以每月五元的租金,租住一個床位。當時這唐樓共容納九伙人家。

半一的母親只顧洗衣煑食,也只知自己懷了孕,卻不知檢查胎兒的需要。這時候,一位叫“侯大姑”的中年婦人搬來了。她認為半一的母親實在疏忽健康,於是陪同這孕婦走去公立醫院。護士獲悉情況,不期然哼了一句:“這麼晚來找醫生,對胎兒太危險了。”果然數天後誕下瘦弱的半一。

母親誤會嬰兒出世後,須立刻登記名字,否則拿不到出生證明書。她感到這初生子體質過弱了,恐怕難於養大。她竟然想起為兒子改一個不平凡的名字,吸引神仙關注,便可保他平安。她注意到小販賣菜時,叫價較時價平宜一半,人們就爭相購買。因此,她來不及與丈夫商量,馬上在醫院為兒子取名“平一半”。護士理解這位無知婦人的用意,但她不想這小孩的怪名日後被人取笑,她竟故作糊塗,毅然改寫為“平半一”。雖然這是輕微改動,卻給孩子的姓名帶來截然不同的感覺,真巧妙呀!

半一的命途多蹇。兩歲時,不知何故,他竟從二樓大門的蠻長樓梯,一直滾下至地面街上。當時一位十二、三歲的小童經過,將細小的半一抱回二樓。真奇怪呀!這兩歲大的小孩像沒有重大損傷,只流著鼻血,繼續活下來。

半一在五歲的時候,有一天他感覺眼睛很不舒服。過了一星期,他竟然睜不開眼,變了盲人。半一的母親驚恐萬分,不知所措。侯大姑在同情心驅使下,打聽得不太遠的社區,有一所公立眼科診所。於是在侯大姑引領下,母親以背帶背負五歲大的半一,走了三刻鐘的路。診斷完畢後,護士又不期然哼一句:“這麼晚來找醫生,一對眼睛快盲了。”之後連續五天,母親背負半一去診所,讓護士以特別藥水清洗眼睛的垢物。終於開明了,半一又渡過一劫!

半一有兩個弟弟。他的父親深知唸書識字的重要,所以在兒子四、五歲的時候必送他們去附近學校,修讀幼童特別班,每天學習兩小時。

這一天,半一的母親不舒服,但仍要清洗衣服。她突然叫半一趕去弟弟的學校,因為弟弟還有五分鐘便下課了。半一即刻跑出去,跑過馬路,心中只想準時接弟弟回家。弱質的半一盡力快跑,畢竟快不過迎面而來的汽車。只差兩、三呎便碰上了,司機急忙煞車,哮一聲:“小朋友小心呀!你真不要命兒!”半一還是跌倒車旁,僥倖只擦傷膝蓋。他非常驚恐,身體發抖。他感覺自己好像犯了罪,不敢逗留,低下頭急步向弟弟的學校走去。他再次重生!

夏天氣溫很高,半一額頭長滿痱子,癢得要命。冬天氣溫甚冷,半一穿衣不足,瑟縮在床上一角,心裏不停顫抖。他的手冰冷,突然一隻手拉著他的小手,這是母親的手,同樣是冰冷的。“你要不要多穿衣服呀?”“ “我不需要了。”半一不想穿父親的破毛衣;穿上不稱身衣服,樣子會古怪,惹人取笑,他於是說了謊。

同屋居住的侯大姑很疼愛半一。原來她的丈夫經營一家食店,由於侯大姑沒有生育,丈夫娶了妾侍,每月只給她一些零錢,叫她自行過活。

侯大姑曾在家鄉接受教育,懂得做人的道理。她對半一說;“世上有兩邊的人:強者和弱者、富者和貧者、幸運者和不幸者、成功者和失敗者。我的家族早年開賭館,賺取不義之財,所以我作為他們的後人,至今受到報應了,變成孤獨無依的人。”她不斷勉勵半一:“你必須勤力學習,才可決定自己做哪邊人。”不要像她一生走在孤獨貧窮的路。

半一只知道他是窮人。他和侯大姑均孤獨地生活於屋中角落,感到不快樂。但他不察覺每當遇上危險或困難的時候,總有侯大姑、護士、司機等“貴人”助他絕處逢生。其實他是幸運者。

貧窮令半一一家不知窮滋味,因為他們不知道不貧窮的生活是怎樣的。小小年紀的半一已遇到不少不如意的經歷,差點兒沒命了。他的不幸不是無知的母親帶給他的。他的父母親同是不幸的人。不過,他們不理有幸或不幸,只一心照顧三個兒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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